正月崇讓宅

譯文

重門緊鎖，庭院深深，小徑上長滿了青苔，游廊幽曲，小閣縈回我獨(dú)自寂寞地徘徊。

看月色含暈迷蒙，可預(yù)知明晨定要起風(fēng)，夜露是這般清寒，春花何時才能盛開。

蝙蝠來回飛串拂著簾旌，通宵輾轉(zhuǎn)難以入睡，老鼠也翻動窗網(wǎng)，讓人一陣陣吃驚疑猜。

背著燈光獨(dú)坐，像在與亡妻共語，不知不覺間低聲唱起了《起夜來》。

注釋

崇讓宅：指王茂元住宅。

掩綠苔：指庭中小徑久無人行，長滿苔蘚。

月含暈：《廣韻》：“月暈則多風(fēng)?！蓖醢蛾P(guān)山月》：“風(fēng)多暈更生?！?/p>

簾旌：即簾箔，布門簾，像旌旗，故稱。

窗網(wǎng)：即紗。朱注引程大昌曰：“網(wǎng)戶刻為連文，遞相屬，其形如網(wǎng)。后世有遂直織絲網(wǎng)張之檐窗以網(wǎng)鳥雀者?！?/p>

背燈：用后背對著燈光。白居易《村雪夜坐》：“南窗背燈坐，風(fēng)霰暗紛紛。”

起夜來：古曲名。柳渾《起夜來》句：“颯颯秋桂響，悲君起夜來?！碧剖┘缥帷镀鹨箒怼罚骸跋沅N連理帶，塵賈合歡杯。懶臥相思枕，愁吟《起夜來》?！?/p>

 　　唐文宗開成三年（838）李商隱到?jīng)苤荩ǜ拭C涇川縣）入涇原節(jié)度使王茂元幕，王茂元愛憐其才，把女兒嫁給了他。夫妻伉儷情深，但大中五年（851），王氏病故。詩人黯然神傷，哀思綿延。作者李商隱在大中十一年（857）正月又回到了洛陽崇讓宅，想起來亡妻，便作此詩以悼念。

　　首聯(lián)寫崇讓宅荒涼景象。崇讓宅有過繁華的、令詩人感到無限溫馨的過去。這里有亭臺池榭、桃竹荷花的美麗景色，更有水亭月幌、夫婦聯(lián)袂吟詩的親切記憶。而今重來舊地，但見重門緊鎖，青苔掩地，如同廢宅，往日熱鬧的回廊樓閣，由于空寂無人，顯得特別深遠(yuǎn)。詩人不但用密、掩、深、迥等字重疊渲染，著意表現(xiàn)荒寂凄涼之感，而且在聯(lián)末綴以“此徘徊”三字，傳達(dá)一種尋尋覓覓、恍恍惚惚、若有所失的情緒。往日的繁華溫馨與今日的凄涼冷落的強(qiáng)烈對照在詩人心中引起的感喟，也統(tǒng)于無語徘徊中包蘊(yùn)。

　　頷聯(lián)寫室外景象。月亮朦朧含暈，預(yù)示明天又是風(fēng)天；庭花怯于夜露，猶自瑟縮未開?！盎ㄎ撮_”，切題內(nèi)“正月”?；ㄅc月這兩種通常以恬美明麗之感的景物，如今都籠罩著一層朦朧黯淡、凄寒慘淡的色調(diào)，表現(xiàn)出詩人“風(fēng)露花月，不堪愁對”的心態(tài)?！跋戎薄ⅰ吧凶浴倍Z，尤見作意，暗透出畏懼風(fēng)寒而風(fēng)寒頻仍、盼望溫煦而溫煦遲遲的凄寒心理。這種心理與其悲劇性與詩人一直窮愁潦倒，生計艱辛的遭遇有潛在的聯(lián)系。

　　頸聯(lián)由室外而室內(nèi)，選擇兩種最能顯示宅室空寂荒涼的事物——蝙蝠與老鼠，寫它們的動態(tài)，以及詩人的反應(yīng)。蝙蝠飛旋，掠動門簾上端的橫沿（簾旌）；老鼠竄走，翻動窗檐下的絲網(wǎng)。這一片空寂荒涼中不見陽光的蝙、鼠的動態(tài)，反過來更襯出了宅室的荒寂。詩人棲宿如此空寂的室內(nèi)，既思慮萬千，又心存怵惕，在沉思默想中聽到蝙、鼠的聲響，不覺驚疑怔懼，更加輾轉(zhuǎn)難寐?！靶　弊中稳菪闹形⑽⒁徽?，措詞極有分寸。一“驚”、一“猜”，連下兩個動詞，體物精細(xì)入微。這兩句以動寫靜，因?yàn)槿绻陲L(fēng)雨喧囂的不寧靜的夜里，是不會覺察出“蝙拂簾旌”、“鼠翻窗網(wǎng)”這樣微細(xì)的聲響的。而夜愈是寂靜，愈是感到寂寞孤獨(dú)，愈是加深加重對亡妻的憶念，因而才“展轉(zhuǎn)”、“驚猜”，終夜不能成眠。

　　尾聯(lián)由“驚猜”進(jìn)入恍惚的狀態(tài)。在黯淡朦朧的環(huán)境中，詩人的精神狀態(tài)更加恍惚迷幻。衾枕之間，竟似還殘存著妻子的一縷余香，宛然伊人猶在，遂情不自禁地與“余香”共語，并在不知不覺中輕聲唱起《起夜來》的歌聲?！稑犯忸}》：“《起夜來》，其辭意猶念疇昔思君之來也?！笔瞧拮铀寄钫煞蛑o。此詩不說自己憶念妻子，卻說亡妻思念自己，這樣從對方來說，其言更加沉痛，更見出作者的憶念之深沉，思情之慘苦。

　　這首詩的前三聯(lián)寫崇讓宅荒涼景象和詩人極清寂的心情，在悼亡妻子的同時，又隱約透露崇讓宅興衰荒敗的時世交故之痛。尾聯(lián)將極端痛苦的感情化為綺羅香澤的歡喜，寫出了恍惚迷離的精神狀態(tài)，以癡情寫悲痛，更覺凄慘。情節(jié)上層層推進(jìn)，環(huán)環(huán)相生，寓情于景，借景抒情。全詩從白天到夜晚，由門外到宅內(nèi)，再到室中，通過種種環(huán)境的層層描寫，襯托出詩人悼念妻子的悲痛心情和復(fù)雜的內(nèi)心活動。整首詩歌神韻凄婉，迷離冷清，情景交織，富有意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