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。
小時候林田家的院兒后有一棵棗樹,是林田去世的爺爺以前種下的,長得不高,從冬天變得光禿禿再到一年四季都光禿禿,還是帶著丑陋的模樣繼續(xù)站在那兒。彼時林田從書里學到一個關(guān)于棗樹的故事,便自己拽著一根大木棍去敲棗樹。隔壁家的李嬸繞到院兒后看見一小屁孩正費力地拖著木棍,“啊呀呀”地叫開了:“妞兒你做什么呢?”小林田轉(zhuǎn)過身一本正經(jīng)地告訴她:“嬸兒,我們課本上說了,把棗樹敲得全是疤來年就會長出甜棗兒的?!崩顙鸷呛切χ骸鞍パ秸嬗羞@種事兒嗎?”林田有點小得意的回答:“當然。老師說這是棗樹‘偉大的精神’,說什么要我們學習它的堅韌哩!”李嬸也一副興奮的模樣:“田妞兒好厲害哩!比嬸兒知道的事兒都多!走,去嬸那兒吃蒸糕去,剛起鍋,熱乎著呢!”林田把棍兒一丟“哦哦”地歡呼著跟著李嬸走了。
直到林田要去市里讀高中的時候那棵被她打過無數(shù)次的棗樹都沒能結(jié)果子。林田走之前突然問母親:“媽,你說那棗樹能結(jié)果嗎?”林媽想了想,又邊笑著邊把卡縫進林田書包內(nèi)層里:“我也不太清楚。不過說來也怪,那樹這么多年一直那樣都還沒死……不是你爺爺一直護著呢吧?”
離開前林田特意去看了看那棵棗樹,依舊光禿禿的,上面有些難看又凌亂的棍棒敲打過的痕跡?!安恢罏槭裁次依鲜欠挪幌滤 Π﹄y道是因為小時候折磨它太多了嗎?”自言自語過后林田便提上行李去趕末班車了。
二。
從剛開始的不適應到接受與習慣,改變的不僅是林田的生活,還有她的心態(tài)。林田終也成了一名最普通不過的高中生,每天早起、做題、上課、吃飯,熬夜,每一天都像同一天,只有日歷在嘩啦啦的不斷改變。其實她覺得這樣也沒什么不好,她對于現(xiàn)在的生活已經(jīng)很滿足了;盡管她用不起高檔的東西,但能從村子里出來讀書她就很幸福。能來市里讀書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,現(xiàn)實不會給她機會去憂郁;因為生活告訴她,她必須為自己和家人的未來而努力,心無旁騖。
高二的那個暑假她選擇留宿沒有回家。而就在那個暑假她經(jīng)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。當她看見少年羞澀又堅定地沖她說出那句話時,林田的少女心定然是劃過一絲甜蜜與酸澀,最終又歸為平靜。這不是故作矜持或者矯情,只是那時林田的心中只有對目標拼搏的決心。
高三是瘋狂的一年,林田在那一年里也陷入了一種瘋狂的境地。她不知疲倦地做題,抱著書翻來覆去的看直到書快要翻爛。也不是不覺壓力與疲憊,只是越臨近高考也就意味著離夢想更近了一步,這種興奮感便一直支撐著林田,讓她可以堅定不移地走下去。就算在題海中掙扎也很快樂,是高中三年時間的磨練讓她學會了承受。當拿到A大錄取通知書的那天,林田“哇”地一聲大哭出來,所有的累與苦終于可以宣泄,那個大紅印章宣告她的人生進入了另一個嶄新的階段。
三.
大學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放縱,但總歸是要比高三輕松很多。一放松,日子就過得飛快。大三林田就開始到處投簡歷,爭取實習的機會,為踏入社會做準備。每個人都是這樣,如今大學不過是進入社會的一個跳板,能早便早,反正又不會吃虧。林田認識一個特別夸張的學妹,大一就開始著手準備,不是背著托福在等GRE的分數(shù),就是背著GRE在等托福的分數(shù)。關(guān)系著未來的事兒啊,沒人不緊張。
可就因為就業(yè)的問題,林田和她男友開始了頻繁的爭吵。
“A城有什么不好為什么偏要去B地??!”
“那你與我一起去B地啊非留在A城干嘛?”
男友是本地人,在A城有人脈基礎(chǔ),不想去B地重新發(fā)展;而林田想去B地自己拼一把,她又沒有捷徑可走,況且B地的氣候也很適合她的父親養(yǎng)腿傷。
“算了、算了……”
好幾次的爭吵都這樣不了了之。兩人都開始越來越忙,見面的次數(shù)也越來越少;但關(guān)于畢業(yè)后工作問題的爭吵也越來越頻繁,所謂的愛情啊終究沒能打敗現(xiàn)實,分手是如此的水到成渠?!拔覀兒苓m合但無法在一起?!本瓦@樣林田帶著戀愛后的疲憊去了B地,成了一名公司職員。新人多多少少要被前輩們使喚,表現(xiàn)的太搶眼總要被小小的打壓一下。好心的前輩提醒她要慢慢來,林田當然知道這一點,凡事慌不得要腳踏實地,因為她就是這樣度過少年時期的。
勤勤懇懇的小職員,某一天的突然露出的鋒芒終會被賞識。時光的打磨不是讓人更圓滑世故,而是讓人更加堅韌。
四.
世事如何一帆風順。
郝娜死了。
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林田的世界突然停止了。緩慢流動的空氣,痛苦壓抑的哭泣,連呼吸都變得如此的艱難;等到回過神來時,林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經(jīng)淚流滿面。她靠在自己租的房子的門上,哭得不能自己。
“哎呀姑娘你沒事吧?”住在樓上的房東太太下樓時看見渾身顫抖的林田下了一大跳。林田擺擺手,勉強找到鑰匙插進鎖孔把自己從房門里塞進去。
郝娜是林田最好的朋友,就像是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但心是在一起的親人。在這個世界上朋友可以很多,但貼心的摯友摯友寥寥幾個;失去摯友的感覺與失去親人的感覺相似,都讓人痛到撕心裂肺,像是心頭被剜走了一塊肉,留下血淋淋的傷痕。林田在郝娜的葬禮上看著那個裝著自己摯友的方盒子,心里空落落的厲害;就那樣一直呆站著,呆站著,又再次泣不成聲。她還記得那張笑臉,記得溫暖的懷抱,記得交換的信件……這些印刻在她身體里的印記,無法抹去。
五.
鋼印壓在結(jié)婚證上的那一瞬間,林田不知該怎么描述此刻自己內(nèi)心的感受。是幸福嗎,是無奈嗎,還是安心呢?她拿著紅色小本翻來覆去地看,看著一寸照上笑得傻氣的自己。抬頭對上丈夫的眼睛時,林田沒由得想哭;她抽抽鼻子,握住丈夫的手?!皬拇艘院缶鸵捕纫簧税 闭煞蚪o了她一個溫柔的微笑,她在丈夫眼中找到了也在微笑的自己。
“媽,你們搬過來住吧。房子挺大的能住的下?!绷痔锎螂娫捊o她媽,想接他們來B地?。涣謰屧陔娫捘穷^樂呵呵地笑:“不了不了,家里還有活兒要干呢。妞兒你要生外孫的時候我再過來幫你帶吧哈哈……”
林田懷孕的時候果真把母親從老家接來。林媽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,一進門就急忙跑到女兒身邊,帶著滿臉笑容打量胖了好幾圈的林田?!罢婧?、真好?!绷謰尣煌D钸吨版耗愠詶椬訂??老家?guī)淼?,可甜了……算了咱不吃棗,媽給你去燉雞湯好不好?土雞可香哩!”
林田哭笑不得地看著立馬開始忙這忙那的林媽,多次勸她休息一下卻都未果。
“嗯……媽,棗子是爺爺?shù)哪强脳棙浣Y(jié)的嗎?”不知為何林田突然這樣問道。
林媽愣了一下,隨即笑開了:“是!是!妞兒你不知道,這幾年那棗樹越長越好了,棗兒甜著呢!”林田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,笑得溫柔:“啊……那樹都結(jié)棗了啊……”
終。
孩子在三個月后出世了,是個可愛的小男孩,林田也整個人都浸在當母親的幸福中。
家庭幸福美滿,一切安安穩(wěn)穩(wěn)。
她也就這樣繼續(xù)活著,以不斷變化的速度和姿態(tài),慢慢行走著。但林田定不會忘記那棵布滿傷痕的棗樹、那個瘋狂的高三、那個羞澀的少年、那個最愛的摯友……他們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。而她現(xiàn)在有丈夫孩子陪她一起生活;一切的一切就像肌理一樣留在她的身體上。終有一天她皮膚上的皺紋會無法撫平,歲月帶給她的所有,都會和她一起埋入土地,成為進入下一個生命輪回時最好的祭奠;許終是不負年華。